因为于婕,韩锷这些天细心索解之下,才对这个真实的长安与真实的洛阳有了些初步的印象。洛阳城中,他最初从小计口里听到的那两句话“龙门异、白马僧,洛阳王、震关东”与“城南姓、北氓鬼,河洛书、定舆图”中的六股势力之所以彼此竞争倾轧极盛,实是为,那是东宫与宰守不便在长安城中明面展开的争斗远远延伸到洛阳的结果。他们各逞声势,各招才俊,洛阳城里、六家争渡,长安城内、紫宸独大。韩锷忽扬眉冷冷一哂:他们争的又是些什么呢?看似天下,其实不过争的就是由谁来多吸些那些默语无声的生民们的血汗罢了!
“天下”真是个好大的字眼,只此二字就足以让好多人纠缠沦陷一生了。但,他们又何尝明白什么叫做真的“天下”!不过是想把一人之欲,一家之生计,扩展延伸涵盖至整个天下罢了。由此观之,这些争斗又与虫蚁何异?——他心头此念一起,却把为紫宸而生的踟蹰之心淡了。
掖庭宫地处宫城之西,宫墙极高,就是韩锷的“踏歌步”也远不能一跃而上。他眼睛瞧准了宫墙上砖面破损不平之处,潜吸了一口气,身子一拨,手脚并用,足足腾挪了三四次,才在那宫墙上攀跃而上。此时本是破晓时分,韩锷要等的就是这时候,倒不为快四更时正是人睡意正浓的时刻——当官也不是件轻松的事,破晓时反而人人都要忙于早朝的,那时宫中的人差不多人人忙着此事,多半无暇它顾,倒是个悄悄潜入的大好时机。
他在宫墙上回目一望——宫墙即高,他趁守卫稍远又登上了一个角楼,回望之下,更是所见极远。只见百官府弟,这时为了应备早朝也有不少宅院里隐隐亮起烛火了。当真——百千家如围棋局,十二街似种菜畦。而午门之前一条星炬如流,称得上“遥认微微入朝火,一条星宿五门西”了。
韩锷定了定神,知道这是宫中,天下防卫最严之禁地,一点也冒失不得。瞧准空,他藉黑影掩盖顺着宫墙背光处悄悄溜下。
掖庭宫内还有许多独院,韩锷要找的却是“暮华院”。他小时随着师父见过一个“暮华院”里的老姑姑。那老姑姑姓祖,韩锷叫她“祖姑婆”,小时很熟的。她在宫中却是个年深月久的白发尚书了。只是,那老姑姑不知还健在否?在的话,不知还认不认得出此时的自己?